哦,心啊,在你内有许多高山与深渊 令人恐惧,陡峭难攀,无法揣测 ——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
德克与阿尔伯特发现尤金有着非凡的学习语言的天赋。在大学一年级与二年级期间,尤金继续完善他的德语和法语知识,之后,在大学三年级时,他开始学习汉语普通话。“他学中文时,班上有一个女孩子,”阿尔伯特讲道,“她来自旧金山的华人社团,说着一口广东方言。他学了一年中文后,那女孩子说,假如你闭上眼睛听尤金说中文,你会以为他是个中国人。由于尤金的中文水平比她更好,令她感到十分羞愧,中文毕竟是她的母语啊!尤金可以凭着直觉想像出某个汉字应如何写,并能根据汉字的外形说出它们应表示什么意义——而我们其他人却根本做不到。”
尤金在那时决定攻读东方语言学的学士学位。当然,他做出这个决定是由于他那时对禅和东方思想产生了兴趣,但是阿尔伯特却认为这是因为尤金已轻易地掌握了欧洲的语言,因此他想寻求一种更大的挑战。那时候,波莫纳大学图书馆所收藏的中文书籍仅次于贝克莱的加里弗尼亚大学,但是由于很少有人修读中文系,绝大多数的中文书只是被放在书架上,无人问津。
波莫纳大学的学生与教师的比率很低,因此几乎每个学生都有一位教授亲自辅导他或她的学业。辅导尤金的教授主要是他的汉语及中国历史导师——陈守义(音译),尤金在毕业后的几年里仍与他保持着朋友之间的通信往来。
由于他对禅的兴趣,尤金还选修了箭道。阿尔伯特说,他运动员的天赋加上他极高的专注力使他成为一个出色的射箭手。
虽然尤金很少参加校园里深受大家喜爱的社交聚会,但是尤金却参与了学院的古典戏剧的演出。他在校园里演出的一出由古希腊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所写的希腊悲剧中扮演希腊英雄埃阿斯。后来,他承认,这出戏使他深受感动,当演到最后一幕埃阿斯死时,他禁不住哭了。他还在一出由莫里哀所写的法语话剧中扮演了一个角色。
在那时,波莫纳大学里有一些学生十分出名。尤金与艾丽森一起结识了著名的教会电影导演的儿子小弗兰克·卡普拉。艾丽森记得前去拍自己的影片时的小弗兰克是个十分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理查德·张伯伦也是波莫纳大学的学生,与尤金上同一年级,而克里斯·克里斯多佛森则比他们低一年级。
尤金还是魏德·迈塔的读者,魏德·迈塔是一个来自印度的极有才华的盲人学生,后来他成了《纽约客》杂志新一代的作家。魏德最受人喜爱的著作包括《甘地传》以及几卷他自己的回忆录。虽然有一段时间,魏德是约翰的室友,但是尤金却是通过魏德在波莫纳大学最要好的朋友——介藏的引见而认识了他。
“我得知金是我的读者后感到很兴运。”魏德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他把自己的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的,以致似乎把充足的时间花在读我的书上,他是如此细心阅读这些书,我简直以为他在为这些书做注释。”
尤金和魏德都是学习极为认真的学生,他们两人都当选为美国大学生优等生荣誉学会成员,尽管如此,他们彼此却完全不同。魏德四年前才来到新大陆,他渴望能适应美国的生活。正如他后来在回忆录中所承认的那样,当时他以印度文化与宗教为耻,十分崇尚西方的事物。他渴望成为受人欢迎的人,有一个受人欢迎的女友,成为最受众人想望的社交团体的一员,成为一个“精英份子”,使自己溶入南加里弗尼亚的汽车文化。正如我们所知道的,这些正是尤金所憎恶的。由于他厌烦了美国式的生活,早就转向了东方。
但是,魏德也和尤金一样极其敬佩久保介藏。魏德认为,介藏是“为了获得知识而求知” ,他本人在学业上很成功,因为他“全神贯注于(学习的)结果。”“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都被吸引到介藏身边,”魏德回忆道,“他为人镇定泰然,自尊自强;真诚开朗,有着坚忍的毅力。”
尤金大学三年级快结束时,发生了一件令整个团体震惊的悲剧。一年前,介藏在教授和朋友的建议下,成为历史系的毕业生。他对此有一种负罪感,本以为拿到学士学位后,就能马上获得教书的资格来供养家庭。他担心他寡居的母亲必须继续工作来维持他的学业。“将水果装箱是一份季节性的工作,”他说,“因此在洋葱地里干活是她获得收入的主要方式。我憎恨看到她日以继夜地在洋葱地里拔洋葱。她已是一个年老体弱的人了。”
随着介藏提交硕士论文的日期的日益临近,他的担忧越来越大。他所选的论文题目为他说实在太大了,而平时总是支持鼓励并帮助他的那位教授恰好在休假。他知道在最后期限前他不可能完成论文。他那日本人所特有的强烈的荣誉感折磨着他。他想到自己的母亲在田里工作的情形,感到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儿子应尽的孝道。但是,由于他性格内向,他一直独自承受着这一令他极其沮丧的想法。
1955年5月22日是应提交他的那篇未完成的论文的最后期限。就在那天晚上,介藏身穿好几层衣服,躺在床上。他把两个枕头放在胸口和腹部,之后他用手枪朝心口开了两枪。虽然厚厚的衣服和枕头使枪声变得沉闷,但是隔壁宿舍的学生仍清楚地听到了枪声。那个学生冲进介藏的房间,发现他躺在房门口的地上,喃喃地说着:“我朝自己开了枪……我必须这样做。”
介藏的自杀对尤金造成极大的打击。正如尤金的那个团体的成员所回忆的,这件事令每一个人都感到极为震惊,但是没有人像尤金那样的难过。介藏与尤金极为相像,他是个高尚的人,尤金以其无言的方式深爱着他。在一个看似正常的脆弱假像之下,生活像往常那样地继续着,但是突然之间介藏离去了。事实上,在尤金的思想里死去的介藏进入了一个比当时的他所处的更完美的状况之中。
艾丽森也听说了介藏的死,当时她正与朋友一起坐在“糖碗”咖啡馆包房里。尤金走进了咖啡馆,独自一人坐在柜台边上,艾丽森起身走到他边上,关切地看着他,但他一句话也没说。最后,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思以后,他两眼注视着前方,说道:“我们每个人都带着一个面具……没有人知道面具后面是什么。”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出了咖啡馆,艾丽森随他一起走了出来。他们两人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彼此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