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常常将祂所拣选的人从众人中隔离出来,以致,除祂之外,我们无处可去,这时,祂就会将自己启示给我们。 ——艾丽森
尤金开始了他的哲学探索之路,但是他却对他正在寻求的事物加以否认。从最深的层次而言,他正被引导着追求上帝,但是他还必须走一大段弯路,最终他会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又再次回到了起点。
尤金当时正处于一个有着敏锐的自我意识、灵性极为饥渴的年龄,由于没有在物质世界中找到圆满,像他这样的青年很容易就会陷于失望之中,用青年诗人约翰·济慈的话说,他“几乎爱上了静谧的死亡”。尽管尤金的生活几乎还未真正开始,他却希望将这世界抛在脑后。当他处于困惑迷茫之际,只向一个人敞开他的内心世界。这个人是个少女,与他一样也是个大学一年级的新生,名叫艾丽森·哈里斯。
1952年11月,尤金前往大学校园里的布里奇斯礼堂参加一场音乐演奏会。正值初冬,天空阴沉沉的,他登上一级级的台阶,走在高高的门廊下。这是当时加里弗尼亚最大的礼堂,门廊前有几根古希腊式的柱子,柱子上刻有著名作曲家的名字。
那是一场激动人心的舒曼钢琴协奏曲的演奏专场。演奏会结束后,尤金沿着过道走了下来,一个名叫德克·冯·诺乌胡伊斯的人向他打招呼。德克边上站着与他同来的艾丽森。尤金先前见过艾丽森,他们共同选修了“西方文明史”这门课程,但是直到那时,他们间彼此并无任何接触。艾丽森立刻就被尤金吸引住了。她很喜欢尤金的举止得体,并觉得他长得很帅,但是最吸引她的是他那双奇特而又极其忧郁的眼睛。
德克介绍两人认识之后,就邀请尤金与他和艾丽森一起喝咖啡。尤金接受了德克的邀请,三个人一起走下台阶,走进寒冷的夜色之中。他们走进附近的一家由两位不爱说话的女士开的名叫“糖碗”的廉价咖啡馆,一边喝着咖啡暖身子,一边谈论着当晚令他们感动的音乐。
这一晚是尤金大学生活中具有决定性的一晚,自那以后,德克、尤金、艾丽森和其他的一些人开始在“糖碗”咖啡馆聚会,共同学习。他们组成了一个朋友之间的小团体,团体成员都是校园里的出规份子,他们感兴趣的并不是如何使自己更受欢迎或是使自己“事业有成”。就如尤金高中时的朋友那样,这个新团体的成员对艺术、音乐与文学有着共同的爱好。
艾丽森与尤金一样,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非常孤独。她出生在一个演艺世家,她母亲是个歌剧演员,她的叔叔是一位影视剧本作家。年仅十八岁的她已经经历了生活中的许多痛苦。她过去有一段时间的生活极其可怕,以致她根本记不得那时发生的事了;她对八岁之前的事毫无记忆。她母亲是个自视极高的人,为人专横,有时甚至有些冷酷,这使得艾丽特性格内向,很少与人交往,在其他人面前显得非常害羞。她努力使自己像他圣洁的祖母一样。尤金认识她时,她已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皈依基督教主要是由于读了艾略特的诗的缘故。她身材瘦小,脸庞消瘦,五官轮廓分明,留着一头垂肩的金发,人们说她长得很像演员劳伦·巴尔考。但她自己却不喜欢劳伦,她希望自己能更像珍尼弗·琼斯一些,在艾丽森那个年龄时,珍尼弗就已在一部影片里担任主角,扮演法国路德的圣女伯尔纳德。
德克·冯·诺乌胡伊斯是个不同寻常的年青人,他坚持认为他的名字应念作“戴阿克”。他天赋极高,才华横溢,十六岁时就考上了大学。他有着丰富的音乐知识,后来成了一个职业作家。有一段时间他英语作文成绩很差,因为他的单词拼写很差劲。后来艾丽森为他校对作文,把拼错的单词改正过来,从此他的作文总是得到“优秀”的成绩。他出生于一个富裕家庭,他家对他的前途没有任何要求。有一年的感恩节,大家就住在他父母在柏克莱市的大宅子里。
德克是团体中最喜欢交际的人,他极具幽默感,又擅于给人取绰号(他称自己的女友为“草头女”)。尤金的绰号还是他在高中时的那个,他大学时期的朋友都叫他“欧根”,甚至他在给艾丽森的信上也这样署名。
团体中的另一成员是阿尔伯特·卡特,他主修历史专业。就他的年龄而言,已非常成熟了。阿尔伯特性情温和,富有同情心,善于理解他人,懂得耐心聆听他人。后来,他在普林斯顿大学获得了博士学位,现在在一所大学里教授英语。
团体有一个女学生名叫李·冯·德文特,她后来嫁给了阿尔伯特,她也像阿尔伯特那样,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在人们的记忆里,她是个活泼而健谈的人。她主修比较文学,后来在一所中学里任教。
团体中还有一个名叫克莱尔·伊撒克斯的人,她是一个朴实直率的戏剧专业的学生,她在团体中扮演“母亲”的角色。虽然克拉拉不信教,但她却因她的犹太血统深感自豪。
团体中还有一个音乐系的学生,名叫劳伦斯·麦克吉尔维利。他是个追求时髦而又老成的青年,对艺术有着广泛的爱好,后来他成了一个独立出版商,专门出版艺术书籍。
约翰·扎伊格尔也是团体中的一份子,他准备在安立甘教会领受神职。在他那个年龄,他已受过很好的教育了。他在圣公会的圣十字架会开办的男子中学里学了四年拉丁语。他有着悦耳的歌喉,每天晚上他会用拉丁文咏唱罗马天主教的日课经。他非常喜爱西方教会的艺术、格里高利颂调及其古老的礼仪。与他同为安立甘信友的艾丽森认为,虽然他还未在他的信仰里找到真正的喜乐与平安,他仍然认真地对待这一信仰。他在波莫纳大学主修古典文化,后来他像阿尔伯特那样成了一位英语教授。
尤金在团体的所有学生中最佩服的是一个日本侨民,他名叫久保介藏(音译)。那时介藏二十四岁,比其他人的年纪大了许多,他是个从其它大学转到波莫纳大学的转读生。虽然他不是个“知名人士”,但却是校园里最受大家尊敬的学生之一,因为他为人诚实,并且待人正直。
珍珠港事件发生时,介藏只有十四岁,他和全家还有许多其他的日本侨民一起被“撤离”到集中营里。“我对美国人一点也不恨,”他这样说,“如果日本人处于美国人的地位,会更加残酷。”他家很穷,父母为人打零工:在烈日下将水果装箱,在地里收西红柿。1950年,他父亲去世后不久,他进了圣约奎谷的里德莱初级学院。大学三年级时,他获得了波莫纳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于是就转入波莫纳大学的历史系。四年级时,为了付房租和膳食费,他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幢学生宿舍里作舍监。
介藏与尤金一样,是个喜欢独处的人,感情不轻易外露,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个谜。他说话时言简意赅,态度认真。他从未完全成为这个团体的一份子,似乎他感到自己无论在哪里都是个外人——阿尔伯特认为他的这种性格是由于童年时代被送入集中营的经历所造成的。但是介藏却用大量时间与尤金待在一起。
在尤金大学好友的记忆中,他是个极其友善的人,他们与他的关系带有某种高贵的印记。他们还记得他说话从不加油添醋,却又诙谐幽默,他有着与众不同的看待事物的能力,他对生命的看法与普通人的看法相反。那时他的这些看法常令他的朋友捧腹大笑。所有男性朋友都谈到他非凡的运动天赋(德克说:“他非常强壮。”)。只要他们在球场上聚在一起打球(排球、篮球等)时,尤金都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打得比谁都棒,以致大家以为在对方的球队打球很不走运。
尽管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友情,在他朋友们的记忆中,尤金却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他们发现他常常在夜里独自散步很长时间,边走边沉思冥想。约翰说:“他的头发常常凌乱地落在他的眼睛上,使他看起来显得非常狂躁。”许多年以后,团体中的人(除了艾丽森以外)才明白他们的老友当时内心是多么孤独、多么痛苦、多么绝望。他们中的一些人后来说:“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如前所述,在这世上除了艾丽森之外,尤金从来不向任何人敞开自己的心扉,讲述自己的痛苦。艾丽森清楚地记得1954年的某个晚上,尤金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他说他从未与他生命中的任何其他人谈过这些。他们之间的友谊是柏拉图式的,但是艾丽森后来认为这份友谊比她曾经有过的任何其它关系都要来得深,甚至当她结婚后,仍是这样。
尽管他们的关系如此亲密,但是,他们密切的关系却与他们共同的爱好无关。尤金与艾丽森在许多方面彼此非常不同。尤金是尼采的忠实信徒,不信任何宗教,而艾丽森却是个经常上教堂的基督徒。尤金是个很理性的人,每做一个决定前都要花许多时间来思考,而艾丽森却个很感性、甚至非常冲动的人。尤金喜欢阅读哲学书籍,而艾丽森则喜欢读古典浪漫的作品,她最喜欢的作家是艾米莉·勃朗特。艾丽森说:“虽然如此,我们却能彼此理解对方。我们两人都是那种很难为他人所理解的人。我们俩都喜欢独处,与别人在一起时都感到不自在。我们感到没有必要向对方作任何解释。我们似乎总是不经任何解释就能理解对方。我们俩不必彼此戴上一付假面具或为自己的作为辩护。”
在大学一年级与二年级之间的那个夏天,尤金在旧金山的一家书店里打工。他高中的老师巴斯克维尔是书店老板的朋友,推荐尤金到那里去干活。在旧金山打工期间,尤金在法兰西旅店住了三个月,这是一家提供食宿的旅店,住在那里的人都说法语,所吃的都是欧式饭菜。
尤金回到波莫纳大学开始他大学二年级的生活,他与一个数学专业的学生被安排住在一间宿舍里。根据约翰的说法,“这个年青人不停地钻研数学问题,几乎从未露出过笑容,根本就没有一点幽默感。尤金与他一点都合不来,这对室友并不般配。”有趣的是,尤金高中的数学老师所期望于他的,正是希望他能成为像他的这位室友那样的一个大学学生。但是,就如约翰所说的,“尤金一旦谜上了哲学,为他而言,一切都变了。”
大学二年级第一个学期过后,尤金急忙搬出学生宿舍,租了一间廉价的屋子,这是在某人的房子上面加建的一间房间,有一扇独自进出的房门。就像介藏那样,尤金不得不在上大学期间赚钱付房租。
除了“糖碗”咖啡馆之外,尤金的这间房间成了他的朋友之间聚会的主要场所。这个团体的一个无视校规的行为就是在晚上十点学生宿舍熄灯之后,仍长时间地待在尤金租来的房间内。虽然这种行为根本算不上人们所说的“革命行为”,但是,团体的确在校园里激起了某种对立的情绪。劳伦斯·麦克吉尔维利回忆道:“1953年秋天,一个有着政治头脑的同学以‘处治无视校规者’为名发起学生投票并赢得了毕业班联合会主席的头衔。我们这些天真幼稚的人一定是他的主要攻击对像。那时我们的志向还朦胧不清;我们在‘糖碗’咖啡店里充满激情地彼此交谈;至少有一两次,我们午夜时分在沃虚区的希腊剧院外痛饮狂欢。”
团体彻夜待在尤金的住处,听古典音乐,(用艾丽森的话说,)彼此谈论着一些“大事”。“我们主要谈论人生的意义。”艾丽森回忆道。但是其他的一些人却只记得他们所谈论的是“书籍、音乐、绘画及雕刻”。当话题转到有关上帝的问题时,约翰有时就会开始讲述何以他为了做司祭而守贞不娶。按艾丽森的说法,“他坚信最好的司祭都是独身守贞的,他想要让人人都知道他所要付出的是多大的牺牲。”
在大多数这样的聚会中,尤金总是以他特有的方式,保持沉默,但却认真对待大家所谈论的一切。他真心赏识这个团体以及这个知识份子的论坛。但是他多次感到所有这些有关人生意义的交谈只是流于空谈而已。他所希望的是去做某些事,尽管他不知道该做的是什么。当他加入讨论时,常常是为了挑战约翰对上帝所有的理念。“尤金是个反对传统观念与习俗的人。”约翰这样回忆道,“他会故意说一些刺激我们的话,然后看我们会有何反应。”有时,正当大家热烈讨论之际,他会打破沉默,发表他的看法,通常这会使众人都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