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繁) | 《塞拉芬·罗斯神父生平与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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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始

此人……并非出身名门望族;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普通人,但他却是个真正的贵族。
——欧里庇得斯

  塞拉芬·罗斯神父被人称为第一个美国土生土长的联系古代诸圣教父思想的人,他出生在加里弗尼州沿海城市圣迭戈的一户典型的新教白人中产阶级的家庭。父母给他取名尤金,意思是“出身高贵的人”或“贵族”。

  尤金的父母都是第二代的美国移民。他母亲的父母来自挪威。他的外祖父约翰·克里斯蒂安·霍尔贝克十三岁时与全家一起移居美国。他的外祖母希尔玛·赫利克逊是个出生于挪威的瑞典人,三岁时被父母带到美国。霍尔贝克与赫利克逊两家都住在明尼苏达州的小镇——图哈伯斯。约翰和希尔玛在那里长大,相遇,两人在1896年结婚。约翰是一个钻石矿井的钻井手,后来他开始经营自家的农场。他和希尔玛生有五个孩子。老三埃丝特生于1901年,她就是尤金的母亲。

  埃丝特从小在她家四十英亩的农场里长大。她父亲以十美元一英亩的价钱买下了这块地。这是一块贫瘠的土地,埃丝特曾称之为“树桩地”,她还记得她父亲用炸药炸掉地里的树桩的情景。随着孩子接连出世,约翰不得不在镇上干夜活来增加收入。后来,他养了些奶牛,每日沿街挨户出售牛奶。

  霍尔贝克家在路德会的教堂里为他们家的孩子受洗,并让他们接受路德会的宗教教育。他们家特别重视对孩子的教育。他们送长子杰克念大学,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后来,杰克在经济上独立以后也还报了他们。虽然霍尔贝克家的孩子里只有两个能够上大学,但他们家的孙子辈与曾孙辈几乎每个人至少都有一个大学学位。出于自尊,他们家的每个人都期盼着能出人投地。

  约翰·霍尔贝克是个典型的严肃而勤奋的移民。他努力在地里干活,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这实在是一项令人望而生畏的任务,因此他很少有什么娱乐时间。一次,当他的女儿埃丝特唱着歌从树林里散步回家,手里拿着几朵花,他立即以他特有的务实眼光对此事加以评价。“音乐和花不可能填饱你的肚子。”他以他那带着浓重挪威口音的英文对女儿说道。

  在后来的生活中,埃丝特却抽出时间从事音乐与画画(主要是画花)。但是,由于从小生活在这样一个勤劳农民的家庭,她终生都是明智而务实的。她所关心的一直是事物与金钱有关的那一面。

  而她丈夫弗兰克·罗斯却完全是另一种人。他是那种谦逊、沉默寡言而又和蔼可亲的人,对生命中的一切都能逆来顺受。

  弗兰克具有法国与荷兰双重血统。从他父亲那一方来说,他的一位法国祖先曾在拿破仑军队里服役,后来娶了一个匈牙利的吉普赛人。如果在罗斯家族的人身上流着热情奔放的吉普赛人的血液的话,这在弗兰克身上却根本找不到一丁点影子。

  弗兰克的父亲路易斯·德塞莱特·罗斯从法国移民加拿大,后来到了美国,他在图哈伯斯镇开了一家专卖冰琪琳与糖果的店。在他年青时,一次火车事故使他一条腿被截掉了,他装了假肢。“没有人为此可怜他,从来没有人谈论这事,”他家的一个成员回忆道,“这只是一件已过去了的事,生活仍照旧继续下去。”尽管出生于一个罗马天主教家庭,路易斯却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支持社会主义。他自称在十二岁前就读过新约,这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显然,他这样说是为了使人对他所持的无神论思想深信不疑。但是,路易斯对宗教所持的这种态度却并未阻止他娶一位虔诚的荷兰天主教徒梅·范登布姆为妻。当时她住在密西根州的马奎特市。

  路易斯和梅共育有四子,其中一个在十二岁时就溺水夭亡了。弗兰克是他们的次子,生于1890年。照他母亲的意愿,他在教堂里辅了几年弥撒。梅四十八岁时就去世了,当时弗兰克只有十四岁,但他仍继续在教堂里辅了四年多的弥撒。

  弗兰克·罗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入伍参军,他去了法国,回家时已是一个中士了。当埃丝特·霍尔贝克在他父亲所开的“罗斯糖果店”里工作时,他遇见了埃丝特。埃丝特比他小十一岁,刚高中毕业。1921年,他们两人在图哈伯斯镇结婚。弗兰克着手从事买卖冰琪琳和糖果的生意,当他父亲关了自己的店以后,他自己开了一家店。后来,当他第一个孩子艾琳出生的时候,他正在通用汽车公司工作。

  1924年,艾琳二岁的时候,弗兰克与埃丝特搬到南加里弗尼亚定居,远离了明尼苏达州的严冬。他们在圣迭戈开了另一家糖果店,专卖“咔咔妙”爆米花,但是这店只有当海军舰队进港时才生意兴隆。他们最终不得不把店关掉,弗兰克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在圣迭戈的园林改为:娱乐部担任管理员。他的工作主要是照管体育场。

  罗斯家在圣迭戈又添了两个孩子:小富兰克林,他小艾琳四岁;又过了八年,尤金诞生了。罗斯家的三个孩子都很聪明、容貌英俊,个头高出常人。

  尤金·丹尼斯·罗斯出生于1934年8月13日。那正是经济危机最严重的时期。罗斯家先前买的股票全部赔掉了,那时他们一家甚至没有足够的食物可以填饱肚子。虽然尤金那时还太小,对当时的事并没有什么记忆,但是艾琳却记得他们全家排队领取救济面包时的情景。她说:“那时,生活十分艰难,因为没有钱,这一切都令人难以忘怀。成功与赚到钱是一回事。”埃丝特从小就受教要勤奋工作、生活节俭,现在她简直勤俭到了极点。她终生都保持着这种生活方式,甚至在艾琳和小富兰克林独自生活以后,那时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好转,生活得很舒适,她仍是这样节俭。她总是将家里洗涤槽里的肥皂屑收集起来,重新把它们制成一块新肥皂,这是她在经济危机时学会的,她一生从未放弃这一做法。她的孩子从小就受到这样的教育,从不追求奢侈的生活。

  尤金出世时,弗兰克·罗斯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由于与哥哥姐姐的年龄差距太大,他就像独生子那样地被养育长大。他出生时,父母称他为他们的“额外红利”。

  尤金四岁时,他的姐姐艾琳(那时已十六岁)高中毕业,离家就读于洛杉矶的商业学院。两年后她结了婚,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很少再看到他的幼弟。在她离家前,当父母在店里工作时,她负责照看尤金。她后来这样说:“我记得他是个快活而又讨人喜爱的孩子。”

  尤金仍然在世的祖父与外祖父母在他父母搬到圣迭戈后,也搬了来。路易斯·罗斯在尤金七岁那年去世了,但霍尔贝克家的约翰和希尔玛则一直活到他长大成人。在后来的岁月里,尤金得到了一件传家宝——落地钟,这是路易斯与梅结婚时所收到的一份结婚礼物。尤金生前一直非常珍视这钟,视之为家族传统的象征,虽然它早已不再正确地报时了,他每天晚上仍要按照习惯给它上发条。

  埃丝特是个果断而意志坚强的人,她是罗斯家无可质疑的一家之主。她在所发生的一切事上都居首位。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她。为此,她私自察看孩子们的抽屉,阅读他们的信件与作文。她是一个严格执行纪律的人,对她的孩子们要求苛刻,希望他们成为完人,很少夸奖他们。她从她父母那一代那里接受了这样的教育,认为不要太多地夸奖孩子,否则会使孩子变得自以为是。但是,尽管她不会当面夸他们,当他们不在场时,她却会向亲朋好友夸奖他们。她尤其喜欢在人面前夸奖尤金。

  “我们并不是那种感情外露的家庭。”艾琳回忆道。虽然弗兰克是个热情而满有爱心的人,但他却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艾琳说,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他从未吻过她。

  “发生争执时,妈妈总是固执己见,毫不妥协,”艾琳说,“而爸爸总是置身事外。”看起来,弗兰克似乎毫无主见,只能受人摆布。当埃丝特坚持己见时,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弗兰克总是耐心的听着,毫无任何反应,一言不发,面带微笑。他总是小心地避免发生冲突,通常他总是说“行!”,以此表示他赞成妻子的意见。他很少——也许是从不——对人怀有恶意,或是伤害他人。

  尤金对母亲的固执己见的反应和他父亲一样,从不提出任何异议。他从父亲的那里学会了专心听母亲说话,却一言不发。埃丝特给家里定了一套规矩,尤金总是尽力遵守这套规矩。在家里人的印象中,他是个“乖孩子”,是个众人皆知的听话的孩子。“假如有谁是受人喜爱的孩子,”艾琳回忆道,“那一定是尤金,因为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做别人期望他做的事,从不顶撞妈妈。”

  埃丝特后来说:“尤金是我们的喜乐。他爸以为太阳就是从他身上升起来的,他总给人带来快乐。”

  照他妻子的说法,弗兰克是个“要求不高的人。他只要和我一起待在家里就感到心满意足了;只要能在家里照管自家的庭院就会使他感到高兴。他是个知足的人,在外面,没有什么事令他感兴趣。他总是找一些卑微的活干,他从不告诉尤金应过怎样的生活,也不劝他去赚钱。”

  “弗兰克不是个注重实际的人,”埃丝特肯定地说。“他是个‘知识份子’,而我却是个‘务实的人’。”与埃丝特相比,弗兰克是个热心的读者,每天要从头到尾地阅读两份报纸,他总是忠实地订阅《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商务周刊》和《华尔街日报》。但他读的书却不多。

  弗兰克的柔顺,埃丝特的果断,这必然使罗斯一家的家庭自然秩序被翻了个个。这是尤金成长过程中唯一真正不利的因素。说句公道话,必须指出是,弗兰克并非仅仅只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若你仔细观察他,你就会发现隐藏在他内的坚定的意志力。他虽为人极其腼腆,但却又极其刚正不阿;他深爱着他人,却又不知该如何把它表达出来。若是他能在适当的环境里将这些不为人知的特质发挥出来,一定会成为一个英雄的(正如那个时期的一些平民主义者的书籍与影片里所宣称的那样)。在他晚年时,有几次(尽管是非常少有的几次),他也会站出来反对妻子,或至少向她表明自己不同意她的意见,尤其是当他觉得为了他的儿子尤金必须这样做时。后来,每当尤金想起这些事的时候,内心都充满着感激之情。

  与所有男孩一样,尤金仰慕他的父亲。像许多人那样,他吸取了父亲身上最优秀的品质。尤金仿效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从不自我表现。他也是一个“要求不高的人”,至少他不追求世俗的虚荣,对物质的需求也很低。最重要的是,他表现出他父亲那样的刚正不阿。

  从他母亲那里他继承了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作风,为人处事略微有些固执,说话清晰明了而又生动有趣,经常使用一些土语,却又能让人完全理解其含义。他从他父母那里继承了上一代美国人所特有的诚实、正直与坦率,这使他后来能够洞彻各种不同形式的伪善。

  在尤金身上,父母的这些影响——无论是好是坏——全部都没有失落掉。就如其它人那样,家庭与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加上他自己与生俱来的特质共同塑造了他这个人。但是在这样的家庭背景里还蕴含着另一种不可预知因素。诞生在这个美国平民老百姓家里的仿佛是一个贵族。就某种意义而言,尤金与他家的其他成员完全不同,尽管在他儿童及青年时期这种不同还不像后来那样的明显。这种不同首先表现在:他是个与众不同的擅于思考而又沉默寡言的孩子,他的行动极有节制,这在他这个年龄的男孩身上是极不寻常的。

  “尤金从小就是个严肃而又好学的孩子。”他母亲曾这样说过。他聪明过人。人们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在同龄的孩子前,有时甚至在成人删去此字前,所表现出来的迅速把握事物真相的能力。他的一位小学老师曾这样谈论他说:“当他走进教室时,我感到必须抓紧时间。为了不浪费他的时间,我感到必须立即开始上课。”

  尤金生来沉默寡言,勤奋好学,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参加一些通常为美国孩子所喜爱的娱乐活动,诸如玩牛仔游戏,记下棒球比赛的积分表。他是童子军的成员,他的训导员恰巧是著名演员格利高里·派克的母亲。他六岁时开始上钢琴课,这一直要持续到他上大学。在他十到十二岁期间,他担任他所在小学的交通巡逻警,在他母亲的记忆里,他对这一职责非常尽心尽力。在他小学毕业时,他获得了受人尊敬的“小队长”荣衔——这正是他父亲在军队里所获得的军衔。(汉译者注:在英语中,警察“小队长”与“中士”是同一个英文词汇“sergeant”。)

  尤金非常喜爱大自然。在他上初中的三年里,每年暑假他都报名参加初级科技学校举办的暑期动物学课程,这一课程是由圣迭戈的自然历史学会赞助的。作为课程的一部份,他得以在著名的圣迭戈动物园里直接获得有关动物的知识。由于他家临近大海,他对海洋生命有着特殊的爱好,他在自己的壁橱里收藏了章鱼以及其它海洋生物的标本。他还有一些蝴蝶的标本。他酷爱夜空,这激起他的灵感:他在自己卧室的天花板上按照不同星辰的实际位置画上点点繁星。

  星期五晚上,他和父亲一起步行到邻近的图书馆借书。这是每星期的惯例——他们在晚上外出。每次他都满载而归。暑假期间,他会参加图书馆的“假期读书俱乐部”。

  尤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读查理·狄更斯的小说。他特别喜欢《匹克威克外传》,这本书使狄更斯一夜成名。他母亲还记得他读这本书时放声大笑的样子。到他该上床睡觉的时候,母亲会闯进他的卧室,强行把灯关掉。晚上,她会被咯咯的笑声吵醒。她走进儿子的房间看个究竟时,会发现他正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继续看书。

  尤金有一条名叫“迪托”的小狗。迪托并不怎么聪明伶俐,但它却是尤金的宠物,尤金特别喜爱它。他会看着迪托的眼睛出神。当迪托被汽车压死时,尤金伤心地放声痛哭。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死亡。大家都以为他对此的反应未免太过份了。有人这样说:“这样爱一条狗,实在是太不寻常了。毕竟那只是条狗啊!”

  小尤金不但有着非同寻常的可爱天性,他还有着强烈的宗教倾向。他的母亲是个经常上教堂参加礼拜的新教基督徒,非常支持他。他父亲自从十八岁以后就离开了天主教会。没有人谈论此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尽管弗兰克·罗斯并不像他父亲那样反对宗教(其实他从不反对任何事物),但他也从来不鼓励别人上教堂。他晚年时加入了基督新教,但是照埃丝特的说法,这只是为了让她高兴而已。

  艾琳回忆道:“小时候,我们和妈妈一起去不同的教堂做礼拜,有路德会的、浸信会的、卫理公会的、以及长老会的教堂,妈妈总是在唱诗班里献唱。由于她与教牧人员意见不合,所以我们常常去不同的教堂参加礼拜。”

  尤金孩提时在他家附近的一间长老会的教堂里参加圣经学习班。他的父母经常对他的圣经知识感到惊奇,他能背出大量圣经章节,随口就能引述圣经上的话。根据他母亲的回忆,旧约艾斯提尔传(艾斯德尔传/以斯帖记)和撒穆伊尔传(撒慕尔纪/撒母耳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上初中二年级时,他完全主动地要求在一间卫理公会的教堂里接受洗礼与坚振礼,成为一个基督徒。

  尤金在高中时不再对宗教感兴趣了。“尤金根本就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可言。”他那时期的挚友沃尔特·波默罗伊这样说。为了弥补这种宗教上的缺失,他孜孜不倦地寻求科学及数学(生动学、代数、三角几何等)的知识。“我们上高中时,人们以为科学能拯救世界,”沃尔特解释说。“绝大多数准备上大学的人都希望将来能做个科学家、物理学家、工程师或医学博士。”

  圣迭戈高级中学的学生来自各不同民族,学生大部份来自中低收入的家庭。上大学预科班的学生人数在学生总人数中所占的比例相对来说比较小。这些报考大学、学业有成的人在相同的课外小组里一起共同接受相同的大学预科课程,但是在他们之间,社会地位的差别是十分明显的。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来自城里上层社会的富有家庭,这些人形成了一个主流团体。而另外六七个来自中层或中低阶层家庭的男孩、三个犹太学生以及一个墨西哥人的后裔组成了另一占少数的小团体。尤金与沃尔特属于后者。

  来自富有家庭的那个团体的成员在学生中十分活跃,参选班干部,参加学校的各准大学生联谊会类型的男妇社团。虽然他们对其他学生十分友善(“毕竟你是有投票权的啊!”沃尔特说),但是他们通常只和自己圈子里的人来往。他们是校园里的社会精英。

  那个小团体的成员由于彼此间在音乐、文学与艺术方面有着共同的爱好,因而结合在一起。午餐间歇期间,这些男孩会聚在一起,彼此讨论读过的书或喜爱的古典音乐作品。他们从不听他们那个时代的流行音乐。(“我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竟有这样的事物存在。”沃尔特回忆道。)虽然尤金和其他一些人具有运动的天赋,他们体育课的成绩是“优秀”,但是他们却并不想参加团体运动。沃尔特说:“我们就是现在被称为‘书呆子’的那种人。”

  尤金所在的那个团体的学生都博览群书,在他们那个年纪就已具备了卓越的文化艺术修养。沃尔特因自己是这个团体中的一份子并从中学会了许多东西而深感庆幸,因为在上高中之前,相对而言,他较少接解文化艺术领域的事物。那三个犹太男孩从小就喜爱古典音乐,并对此有着深刻的见解。他们极其推崇莫扎特、贝多芬与勃拉姆斯,却很少谈及现代的作曲家。而另一方面,沃尔特喜爱的是现代的作曲家,因此经常与其他人发生争论,比如,到底谁的作品更具艺术价值?是德彪西呢,还是勃拉姆斯?   在这些讨论中,尤金持怎样的立场呢?“比起现代音乐来,他更喜欢古典作品。”沃尔特说。“但是他什么都听,并非只听古典音乐。他总是不急于做出评论。”

  那时,尤金最喜爱的音乐作品是普契尼的歌剧《托斯卡》最后一幕的一段咏叹调。在那一幕里英雄即将被处决,他给他心爱的人写了一封信,开头是这样的:“群星闪耀……”尤金特别喜爱听由费鲁奇奥·塔格利阿维尼所唱的这段咏叹调的唱片。“我们一起听了许多遍,”沃尔特说,“赞叹不已,我们都认为它实在太棒了。”

  当团体的朋友之间在一些知识问题上彼此争论不休时,尤金通常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沃尔特说:“他多半只对他人的意见加以评判,如果你在辩论中有什么疏漏,他会立即予以指出。他是我们当中最沉默寡言的人,很少提出自己的见解,却喜欢对他人的意见加以反省,因此他更像是个评论家。”

  尤金高中时学习十分刻苦,她母亲说:“他常熬夜读书。”一次埃丝特对他说:“照你这样的学习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而他却回答道:“我并不想成为一个聪明人,只想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

  “尤金生来就是个聪明的人,即使他什么课都不上,考试也能得到‘良好’的成绩。”沃尔特为此作证,“但是他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更勤奋好学。无论他着手做什么事,都非常认真仔细。若是老师让我们写一份科学报告,对于所研究的问题的方方面面,他都会深入地加以研究。他有一套分析事物的方法。他总是不急于得出结论,这在化学上特别有用,因为他会认真观察实验的每一过程,然后再给出结论。”   用他那只比他小七岁的外甥迈克·斯考特的话说:“尤金的学习成绩极其优异。他是个超出常人的天才。”有时,他的成绩远远高出其他学生,以致只能给他一个人“优秀”的评分。但是与此同时,他仍表现出他父亲的特质。他母亲后来记起他曾说过这样的话:“决不要让人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

  尤金的外甥女赛莉·斯考特这样回忆他说:“对我来说,他一直是我的金舅舅。他很少说话,完全是个学者。他总是为人师表,待人总是极有耐心。甚至在他还很年青时,他就具有某种内在的沉着冷静的素质,这使他显得与众不同。作为一个年轻人,这些与众不同之处可能让他显得有些忧郁,直到他找到他真正的归宿为止。”

  “我还记得一件与书有关的事。每逢节假日,金舅舅会和大家一起共进晚餐,吃完饭后,他就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书。我也很爱看书,一天他发现我在他的房间里看他的书。(那时我才九、十岁的样子,因为被他‘抓住’,感到有些害怕。)他问我最喜欢读哪几本书。那里有两本阿尔伯特·佩森·特修恩写的书——《一条名叫奇普斯的狗》和《查理》。于是他告诉我:假如我下次去他家时还记得这两本书的书名与作者姓名的话,它们就归我了。多年来,我把这两本书读了好几遍了,并把它们念给我的女儿们听。直到现在,我还留着这两本书。”

  尤金与沃尔特一起参加了高中的德语小组、化学小组与象棋小组。在德语小组里以及上德语课时,大家以他名字的德语念法叫他“欧根”。沃尔特将“欧根”的谐音与普希金所写、柴科夫斯基谱曲的俄国著名叙事诗《叶甫盖尼·奥涅金》联系在一起,就这样,沃尔特开始在课外这样叫他。(汉译者注:“叶甫盖尼”是“尤金”的俄语念法。)高中毕业后,尤金仍使用这一绰号。他上大学时给昔日的好友写信时,仍会署名“欧根”。

  高中时期,尤金表现出非凡的语言天赋,他不但学德语,还学法语和西班牙语。当他毕业时,他可以用德语写诗。他的数学也极为出色,沃尔特把它归因于:数学不但需要一个擅于分析事物的头脑,还是一门需要进行大量反省的学科。尤金的数学老师希望他终生都从事数学研究,称他完全可以获得大学的奖学金。

尤金的英语老师巴斯克维尔先生也对他及他的前途非常关注。巴克斯维尔鼓励他过一种自由自在的追求艺术的生活。他喜爱音乐,对西班牙浪漫诗歌情有独钟。除此之外,他还介绍尤金读美国自然诗人罗宾逊·杰弗斯的诗。罗宾逊是一个反对社会与战争的诗人,在当时,他的这些言论还不是时尚。

  尤金高中时期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后来他说,当时他并不完全理解领悟陀思妥耶夫斯基著作的深刻内涵。

  “尤金从不把时间花在琐碎的事务上。”他母亲这样说道。高中学生的那些毫无意义的消谴活动,以及学校盛大的典礼,对他来说简直无聊透顶。迈克·斯考特记得,尤金从来不想学开车,更别提买车了,对此他感到大惑不解。那个时代的人都想方设法要得到一张汽车驾驶执照。尤金感到甚至连他的好友沃尔特也不是个十分严肃认真的人。对于沃尔特的彻夜狂欢,“像只蝴蝶似的”满街游荡,尤金是不赞成的。随着高中毕业实习与毕业典礼的临近,(在盛大的毕业典礼上他们要面对所有为自己的孩子的毕业而备感骄傲的父母)尤金却不希望人为了应租用什么样式的礼服这样的事来烦扰他。

  但是,尤金却参与了即将在毕业典礼上演出的话剧的创作过程。他和其他十二个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共同创作了剧本,他还在剧中扮演了一个角色,并负责分发门票。这出话剧名为《长高了一些》,是为搏取学生的父母亲友的欢心而创作的,这些人将要参加毕业典礼并作为观众观看这出话剧。这出话剧表达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仍极盛行的美国人的梦想,在肯定了史怀哲的人道主义服务人类的精神同时,对包括家庭、宗教(在理性范围内的)、经济与职业进步、责任心以及努力工作等各方面的人生理念给予高度评价。

  1952年6月,尤金毕业于圣迭戈高级中学。他名列班上的第一名。在他的高中年鉴上,他的同学这样写道:“天才尤金……祝你好运,不要给爱因斯坦造成太大的竞争。”他得到了几份奖学金,最大的一笔是由乔治·弗·贝克为感激他的数学老师的热情支持而设立的奖学金,总计四千美元。尤金接受了这笔钱,他对此并未大肆张扬。他的母亲发现了这笔钱后,欣喜若狂地问他:“奖学金证书在哪里?”“在抽屉里。”他平静地答道。后来,当他母亲想起此事以及与此类似的其它事件时,曾这样谈论他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谦虚的孩子!”他甚至将其它金额较小的奖学金全数退回,他这样解释道:“我的钱够多了。”

  这一时期,尤金对未来的生活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想法,只计划前往南加里弗尼亚的波莫纳大学继续深造。(后来,他的数学老师得知他并未主修数学,深感失望。)“无论尤金干什么,都一定会取得成功。”沃尔特说,“但他还没有全身心地投入某一领域内。他需要从事某种能够振奋人心的事。”

  圣迭戈有许多峡谷,有些峡谷里长满树木丛林,遍地野草丛生。罗斯家的那栋不起眼的城郊住宅就坐落这样的一个峡谷里,当地人称之为“杜松峡谷”。尤金经常独自一人进入峡谷深处研究大自然,如果他在夜晚去的话,他会抬头凝视树林上面的星空。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些独处的时候想了些什么。但是,从不久之后他生活上所发生的转变来看,可以这样说:在他长时间的漫步于峡谷之中的时候,他不仅只是在思考问题,他的内心正承受着某种痛苦。俄国伟大的科学家,新殉道圣人帕弗罗·弗洛伦斯基神父曾这样说:“伟人们注定要遭受来自外部世界的苦难,同时他们还会受到来自其自身的内在痛苦。古往今来的伟人没有一个例外。”尤金不久就陷入了无以名状的内在痛苦之中,这是由于他的整个存在与他周围的世界隔离开来的结果。由于他的理智让他认识到存在着一些超越他人之上的事物,因此,他对早已经验到的那些普通事物很厌恶,这使他深受困扰。他期待着获知更多的事物,他想要继续向前,但是该何去何从呢?在他身上烙有高贵的印记,这使他不会在较低级的物质事物——现世的事物内寻求达致圆满。

  “尤金有一双能洞悉事物奥秘的眼睛。”沃尔特回忆道。“你决不会注视这双眼睛,因为它们将在你内燃烧。仿佛他总是想要看透一切事物似的。对我来说,他总是像一只就要冒出热汽的茶壶。你知道壶里的水已烧开了,你等着热汽从壶嘴喷出。但是他却不是这样的。他总是十分沉着冷静,静观事物的发展,期待着能以他所吸取的做些事。”

  尤金成了一个思想家,一个热爱智慧的人,他需要回答“为什么……?”。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要亲身经验它并把它活出来。他甚至在那时就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或者更好说是体悟到了这一点。这决定了他的一生,直他去世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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